小将军
“小将军。”
叶十二从前经常这么叫他。
戚长生那时候还是个小兵,听到叶十二如此称呼自己,便要急急地看看左右,再去掩他的嘴:“你莫要这般叫我!不合规矩!”
“不会有人听见的,”叶十二向来是个温和的人,却在这件事上显露出一点儿反骨,“再说了,你迟早要作将军的。”
戚长生当时嘴上故作不屑哼了一声,心里头却悄悄地笑起来。
他想,既然叶十二说自己要作将军,那便作个将军给他瞧瞧。
好似当将军的意义全在教眼前人的话不要落空,毫无一点儿雄心壮志。
他本来也只是个胸无大志的人。
阳光投下来,将叶十二的面容融化在春日里,戚长生只能看见他嘴角的笑意,和肩上睡着的一瓣桃花。
他看着看着,也笑起来,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一点傻气和痴意。
“小傻子。”叶十二笑骂,他就算骂人,语气也是和缓的,还有点吴地的绵软。
话音飘落,暖风拂过他的肩头,挟起桃花转了几个圈,随即在戚长生鼻尖一擦而过。
那一缕香气极淡,呼吸稍重就会吹散了去,可戚长生不仅清晰地闻见了,还记了很多年。
戚长生后来也没能当上将军,在他仍旧是个小兵的一天,刀剑碰撞的声音湮没在了雨中,从喉咙里溢出的嘶吼被天边的惊雷碾进泥土。其实他对那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了,只记得死了很多人,唐军,突厥人,在没了声息栽倒在地的时候,也没有什么两样。
戚长生没有死在那一天,但也不能继续待在军营。他瘸了一条腿,瞎了一只眼睛,朝廷给戚长生发了一点钱,把他打发回了家。
他不再会有作将军的一天了,戚长生不知道叶十二还会不会叫自己“小将军”,约莫是不会了罢。
戚长生在长安的小院是他过世的爹娘留下来的,虽然地方不大,一个人住着还是有些孤独了。
叶十二敲响院门的时候是那年的冬天,刚下过一场雪,清洌的空气带着点苦味,但戚长生恍惚间闻到了桃花的香气。
“小将军。”叶十二还是春光里的模样,眼底眉梢都带着暖意。
戚长生喏喏地低下头,不想让叶十二看到自己瘸着腿来开门的模样:“莫这般叫我,我已经作不成将军了。”
叶十二愣了下,又叹息着笑起来:“小傻子。”
傻就傻吧,被叶十二骂傻子,他也心甘情愿。
从此小院里不再孤独了。
等这一双人都到了不再小的年纪,戚长生找出闲置多年的长枪,叶十二带上了自己的两把剑,和许多江湖义士一起,奔赴沙场。
“这次我去作个将军给你瞧瞧。”戚长生露出一个笑,这笑容让他看起来还是从前那个少年。
叶十二也笑起来:“你一直是我的将军。”
“也是你的傻子。”戚长生合上了院门,用一把不知道还会不会由它的主人打开的锁。这一刻戚长生心里是柔软而明快的,哪怕前路生死未卜,哪怕他很可能死在狼牙的刀下,能和叶十二一同赴死,也算圆满。
“谁教我偏偏爱你这个傻子。”叶十二语气带着吴地的绵软,他的面容融化在暖阳里,就像许多年前那个春日。
小院里桃花开得真好。
【完】